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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诗话辑佚·潜溪诗眼 宋 范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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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范温(生卒年不详),字元实,华阳(今四川双流)人。名臣范祖禹幼子,秦观婿。蔡絛《铁围山丛谈》载其轶事。

  《潜溪诗眼》,不知卷数,原书久佚。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前集、《诗话总龟》后集、《诗人玉屑》等皆有录存。郭绍虞、罗根泽均曾辑其佚文,郭得二十九条,罗得二十七条。《郡斋读书志》著录于子类小说类,作《诗眼》;《直斋书录解题》著录于集部文史类,作今名。

  《郡斋读书志》称范温“学于黄庭坚”,《潜溪诗眼》根据黄庭坚尊杜重法之说,着重阐述杜诗的艺术风格、诗学渊源、谋篇布局、造句炼字等问题,为江西诗派重要诗学著作之一。

  范温将杜诗的艺术风格概括为“高雅遒丽”。“感兴自然”,直书所见,是“遒丽”诗风形成的生活基础;“巧而能壮”,“工拙相半”则是其艺术表现的特征。遒与丽,壮与巧,拙与工,是对立的,然而都辩证地统一于杜诗,这就是杜诗成熟的标志。范温还指出,杜诗之“遒丽”,源于建安风骨,如“三吏”、“三别”等篇,“皆全体作建安语”,从而将尊杜与继承建安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结合起来,突出杜诗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及其遒壮、朴拙、自然的主导方面,较之黄庭坚仅以“到夔州后古律”为杜诗精萃,只着眼于“诗家法度”的诗学见解,已高出一筹。

  范温论诗法,强调“以识为主”。所谓“识”,即善于体察“古人用意处”,明辨“一篇命意”和“句中命意”之底蕴。范温的“命意”,出于黄庭坚的“立意”,即依题而立意制作,与苏轼“有意而言”、“意在笔先”之“意”不同。所谓“一篇命意’,即谋篇布局的法则:“古人律诗亦是一片文章,语或似无伦次,而意若贯珠”。杜甫五古《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》、七律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“平易委曲”,“布置最得正体”,为其典型。所谓“句中命意”,即造句炼字的法则:“句中当无虚字”,应“以一字为工”,尤为重视“诗眼”。“玉花却在御榻上,榻上庭前屹相向”,是句无虚字的范例;“因惊四月雨声寒”,“轻燕受风斜”等句中的“月”字、“受”字,则是一字为工的范例。这种艺术分析,已经越出江西诗派“来处”的窠臼。

  范温尊杜,在于示人以法度规范。杜甫的“自然法度行乎其间”,学者可以力而致,范温以为诗之“正体”;而苏轼的“行云流水,初无定质”,出自天分,学者难臻其妙,故以为“变体”。正变之别,在于可致与不可致,其间并无轩轾。

  范温于尊杜之外,还推许柳宗元的“深远”,李商隐的“高情远意”,批评温庭筠“理不胜而词有余”和刘禹锡的“浅近”,其论诗主旨重在思想内容,而以词藻为次。

  书中并将诗分为“形似之语”和“激昂之语”两体。前者,“如镜取形,灯取影也”,是对审美对象的真实摹写;后者,“初不可形迹考,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”,则重在审美主体的情致表达,包括艺术夸张。

  《潜溪诗眼》间以“悟门”、“正法眠”等禅家术语论诗,如以杜甫《樱桃诗》似禅家之“信手拈来,头头是道者”,实近于严羽的“以禅喻诗”。

  哈哈儿据中华书局1980年9月版《宋诗话辑佚》录校制作。

  一、樱桃诗

  老杜《樱桃诗》云:“西蜀樱桃也自红,野人相赠满筠笼。数回细写愁仍破,万颗匀圆讶许同。”此诗如禅家所谓信手拈来,头头是道者。直书目前所见,平易委曲,得人心所同然,但他人艰难,不能发耳。至于“忆昨赐沾门下省,退朝擎出大明宫。金盘玉箸无消息,此日尝新①任转蓬。”其感兴皆出于自然,故终篇遒丽。②韩退之有《赐樱桃诗》云:“汉家旧种明光殿,炎帝还书《本草经》。岂似满朝承雨露,共看转③赐出青冥。香随翠笼擎偏重,④色照⑤银盘写⑥未停。食罢自知无补⑦报,空然惭汗仰皇扃。”盖学老杜前诗,然搜求事迹,排比对偶,其言出于勉强,所以相去甚远。若非老杜在前,人亦安敢轻议?(《说郛》本、《丛话》前二十三、《总龟》后二十七、《竹庄》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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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诗林》“尝新”作“伤心”。

  ②《竹庄》“丽”作“健”,又《竹庄》吟至此。

  ③《诗林》、《全唐诗》十二“转”作“传”。

  ④《昌黎集》“偏重”作“初到”。

  ⑤《昌黎集》“照”作“映”。

  ⑥《诗林》“写”作“泻”。

  ⑦《昌黎集》“补”作“所”。

  二、橄榄诗

  东坡《橄榄诗》云:“纷纷青子落红盐,气味森森苦且严。待得微甘回齿颊,已输崖蜜十分甜。”范景仁言橄榄木高大难采,以盐擦木身,则其寅实落,所以有“落红盐”之语。南人夸橄榄,北人夸枣。(《说郛》本)

  案:此则见《王直方诗话》,疑《说郛》本误引。又《耆旧续闻》引此作徐师川语。

  三、都梁香

  古诗云:“博山炉中百和香,郁金苏合及都梁。”又云:“氍毹五水香,①迷迭及都梁。”按《广志》:“都粱香出交广,形如藿香。迷迭出西域。魏文帝有《迷迭香赋》。”(《说郛》本、《百家诗话》抄本)

  案:此则亦见《王直方诗话》,疑《说郛》本误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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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日人所刊《百家诗抄》无以上诸语。

  四、诗宗建安

  建安诗辩而不华,质而不俚,风词高雅,格力遒壮。其言直致而少对偶,指事情而绮丽,得风雅骚人之气骨,最为近古者也。①一变而为晋宋,再变而为齐梁。唐诸诗人,高者学陶谢,下者学徐庾。惟老杜、李太白、韩退之早年皆学建安,晚乃各自变成一家耳。如老杜《崆峒》、《小麦熟》、《人生不相见》、《新安》、《石壕》、《潼关吏》、《新婚》、《垂老》、《无家别》、《夏日》、《夏夜叹》,皆全体作建安语。今所存集第一、第二卷中颇多。韩退之《孤臣昔放逐》、《暮行河堤上》、《重云》、《赠李观》、《江汉》、《答孟郊》、《归彭城醉赠张秘书》、《送灵师惠师》,并亦皆此体,但颇自加新奇。李太白亦多建安句法,而罕全篇,多杂以鲍明远体。东坡称蔡琰诗笔势似建安诸子。前辈皆留意于此,近来学者遂不讲尔。(《丛话》前一、《竹庄》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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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竹庄》引至此。

  五、渊明出处

  东坡《和贫士诗》云:“夷齐耻周粟,高歌诵虞轩。禄产①彼何人?能致绮与园。古来避世士,死灰或余烟。末路益可羞,朱墨手自研。渊明初亦仕,弦歌本诚言。不乐乃径归,视世嗟②独贤。”此诗言夷齐自信其去,虽武王周召不能挽之使留,若四皓自信其进,虽禄产之聘亦为之出。〔盖古人无心于功名,信道而进退,举天下万世之是非,不能回夺。伯夷之非武王,绮园之从禄产,自合为世所笑,不当有名,偶然圣贤辨论之于后,乃信于天下,非其始望。故其名之傅〕,③如死灰之余烟也。后世君子,既不能以道进退,又不能忘世俗之毁誉,多作文以自明其出处,如《答客难》、《解嘲》之类皆是也,故曰“朱墨手自研”。〔韩退之亦云:“朱丹自磨研。”〕④若“渊明初亦仕,弦歌本诚言”,盖无心于名,虽晋末亦仕,合于绮园之出。其去也亦不待以微罪行,“不乐乃径归”,合于夷齐之去。〔其事虽小,其不为功名累〕⑤其进退,盖相似。使其易地,未必不迫踪二子也。东坡作文工于命意,必超然独立于众人之上,非如昔人称渊明以退为高耳。故又发明如此。(《丛话》前四、《玉屑》六、《竹庄》十、《东坡诗话录》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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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竹庄》“禄产”作“产禄”。

  ②《竹庄》“嗟”作“差”。

  ③《竹庄》无“盖古人无心计功名”至“故其名之传”十余句。

  ④《竹庄》无“韩退之”二句。

  ⑤《竹庄》无“其事虽小其不为功名累”十字。

  六、九十行带索

  《贫士诗》云:“九十行带索,饥寒况当年。”近一名士作诗云:“九十行带索,荣公老无依。”余谓之曰:〔“陶诗本非警策,因有君诗,乃见陶之工。”或讥余贵耳贱目,使错举两联,人多不能辨其孰为陶,孰為今詩也。則為解曰:〕①榮啟期事近出列子,不言榮公可知;九十,則老可知;行帶索,則無依可知;五字皆贅也。若淵明意謂至於九十猶不免行而帶索,則自少壯至於長老,其饥寒艱苦宜②如此,窮士之所以可深悲也。此所謂“君子於其言,無所苟而已矣”。古人文章,必不虚設耳。(《丛话》前四、《玉屑》十三、《历代》三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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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历代》无“陶詩本非警策”至些數语。

  ②《历代》“宜”作“若常”;案此句似应于“如”字断句,宜“似”当作“何”。

  七、学诗贵识

  山谷言学者若①不见古人用意处,但得其皮毛,所以去之更远。如“风吹柳花满店香”,若人复能为此句,亦未是太白。至于“吴姬压酒劝客尝”,“压酒”字他人亦难及。②“金陵子弟来相送,欲行不行各尽觞”,益不同。“请君试问东流水,别意与之谁短长”,至此乃真太白妙处,〔当潜心焉。〕③故学者〔要〕④先以识为主,〔如〕⑤禅家所谓正法眼〔者〕。⑥直须具此眼目,方可入道。(《丛话》前五、《竹庄》五、《诗林》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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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竹庄》“若”作“苦”。

  ②案:赵彦卫《云麓漫钞》十谓“此乃吴人方言耳,至今酒家有旋压酒子相待”之语。

  ③《诗林》无此四字。

  ④《诗林》有“要”字。

  ⑤《诗林》有“如”字。

  ⑥《诗林》有“者”字。

  八、杜诗学沈佺期

  古人学问必有师友渊源,汉杨恽一书,迥出〔当时〕①流辈,则司马迁外孙②故也。〔自〕杜审言已〔自〕③工诗,〔当时〕④沈佺期、宋之问等,同在儒馆为交游,故老杜律诗布置法度,全学沈佺期,更推广集大成耳。〔沈云:“雪⑤白山青千万里,⑥几⑦时重谒圣明君?”杜⑧云:“云白山青万余里,愁看直北是长安。”〕⑨沈云:“人如⑩天上坐,鱼似镜中悬。”杜云:“春水船如天上坐,老年花似雾中看。”〔是皆〕⑾不免蹈袭前辈,然前后杰句,亦未易优劣〔也。〕⑿(《丛话》前六、《草堂诗话》一、《历代》三十九)

  案:此意亦本山谷,见《渔隐丛话》,后人推衍此意,论述益繁,详见王楙《野客丛书》卷七《损益前人诗语》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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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历代》无此二字。

  ②《草堂诗话》“孙”作“甥”。

  ③《历代》无二“自”字。

  ④《历代》无此二字。

  ⑤《草堂诗话》“雪”作“云”。

  ⑥《全唐诗》四作“两地江山万余里”。

  ⑦《全唐诗》“几”作“何”。

  ⑧《草堂诗话》“杜”作“甫”。

  ⑨《历代》无“沈云”至此数语。

  ⑩《全唐诗》四“如”作“疑”。

  ⑾《历代》无此二字。

  ⑿《草堂诗话》有“也”字。

  五、律诗法同文章

  古人律诗亦是一片文章,语或似无伦次,而意若贯珠。〔《十二月一日》诗云:“今朝腊月春意动,云安县前江可怜。”①此诗立意念岁月之迁易。感异乡之飘泊。其曰:“一声何处送书雁,百丈谁家上水②船?”则羁愁旅思,皆在目前。“未将梅蕊惊愁眼,要取楸花媚远天。”梅望春而花,楸将夏而(乃)③繁,言滞留之势,当自冬过春,始终见梅楸,则百花之开落皆在其中矣。以此益念故国,思朝廷,故曰:“明光起草人所羡,肺病几时朝日边。”《闻官军收(河南)④河北》诗云:“剑外忽传收蓟北,初闻涕泪满衣裳。”夫人感极则悲,悲定而后喜,忽闻大盗之平,喜唐室复见太平。顾视妻子,知免流离,故曰:“却看妻子愁何在?”其喜之至也,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,故曰:“漫展诗书喜欲狂。”从此有乐生之心,故曰:“白日放歌须纵酒。”于是率中原流寓之人同归,以青春和暖之时即路。⑤故曰:“青春作伴好还乡。”言其道途则曰:“欲从巴峡穿巫峡。”言其所归则曰:“便下襄阳到⑥洛阳。”此盖曲尽一时之意,惬当众人之情,通畅而有条理,如辩士之语言也。〕⑦《游子》诗云:“巴蜀愁谁语,吴门兴杳然”,巴蜀既无可与语,故欲远之吴会。“九江春草外”,则想象将来吴门之景物。“三峡暮帆前”,则去路先涉三峡之风波。“厌就成都卜,休为吏部眠”,君平之卜所以养生,毕卓之酒所以忘忧,今皆不能如意,则犯三峡之险,适九江之远,岂得已也哉?夫奔涉万里无所税驾,伤人世险隘,不能容己,故曰:“蓬莱如可到,衰白问群仙”,终焉。〔(后之)⑧骚人亦多此意,〕⑨〔《题桃(树)⑩》诗云:“小径升堂旧不斜,五株桃树亦从遮。”此诗意在第一句:旧堂小径,从来不斜,又五桃遮掩之,已⑾若图画矣。中间四句皆旧日事。方天下太平,家给食足,有桃实则馈贫人,故曰:“高秋总馈贫人实。”和气应期而至,人意闲而乐之,故曰:“来岁还舒满树⑿花。”家家有忠厚之风,处处有鲁恭之化,故曰:“窗⒀户每宜通乳燕,儿童莫信打慈鸦。”及题此诗时,所向皆寡妻群盗,何暇如此,故曰:“寡妻群盗非今日,天下车书正⒁一家”时也。⒂〔然所谓意若贯珠,〔非唯文章,书亦如是。欧阳文忠言:“用笔当使指运,而腕不知,方其运也,左右前后,不免欹侧,及其定也,上下如引绳,此之谓笔正。”山谷称:“公主担夫争道,其手足肩背皆有不齐,而舆未尝不正。”指与担夫,则如遣词;腕与舆,则如命意。故唐文皇称右军书云:“烟霞云敛,状若断面还连;凤翥龙盘,势如斜而反直。”与文章真一理也。〕⒃今人不求意处⒄关纽,但以相似语言为贯穿,〔以停稳笔画为端直,〕⒅岂不浅近也哉。(《丛话》前七、《竹庄》六、《诗林》一、《历代》四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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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案此杜甫诗。

  ②《少陵集》“水”作“濑”。

  ③《竹庄》无“乃”字。

  ④案杜诗原题有“河南”二字。

  ⑤《竹庄》“即路”作“节归”。

  ⑥《杜诗详注》“到”作“向”。

  ⑦《诗林》无“十二月一日”至此数语。

  ⑧《诗林》有此二字。

  ⑨《历代》无“后之骚人亦多此意”数字。

  ⑩《竹庄》“桃”下有“树”字;案杜诗原题作“桃树”。

  ⑾《历代》“已”作“意”。

  ⑿《少陵集》“树”作“眼”。

  ⒀《少陵集》“窗”作“帘”。

  ⒁《少陵集》“正”作“已”。

  ⒂《竹庄》作“故曰:‘非今日’乃‘往年车书正一家’时也”。

  ⒃《诗林》无“题桃诗云”至此数语;《历代》无“然所谓”至此数语;《竹庄》无“非唯文章”至此数语。

  ⒄《竹庄》“处”作“思”;《诗林》作“趣”。

  ⒅《诗林》、《历代》无此语。

  一○、杜诗用月字例

  有一士人携诗相示,首篇第一句云“十月寒”者。余曰:“君亦读老杜诗,观其用‘月’字乎?其曰:‘二月已风涛’,则记风涛之早也。曰:‘因惊四月雨声寒’,‘五月江深草阁寒’,盖不当寒〔而寒也〕。①‘五月风寒冷拂②骨’,‘六月风日冷’,盖不当冷〔而冷也〕。③‘今朝腊月春意动’,盖未当④有春意〔也〕。⑤虽不尽如此⑥如‘三月桃花浪’,‘八月秋高风怒号’,‘闰八月初吉’,‘十月江平稳’之类,皆不系月,则不足以实〔录〕⑦一时之事。若十月之寒,既无所发明,又不足记录。〔退之谓惟陈言之务去者,非必尘俗之言,止为无益之语耳。然吾辈文字,如‘十月寒’者多矣〕,⑧〔方〕当〔共〕⑨以为戒也。”(《丛话》前八、《玉屑》六、《诗林》一、《历代》四十一、《乐趣》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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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诗林》、《历代》有此三字。

  ②《玉屑》、《杜诗详注》“拂”作“佛”。

  ③《诗林》、《历代》有此三字。

  ④《乐趣》“当”作“尝”。

  ⑤《乐趣》、《历代》“意”下有“也”字。

  ⑥《乐趣》此五字,作“至”。

  ⑦《诗林》无“录”字。

  ⑧《历代》无此数语。

  ⑨《历代》无“方”“共”二字。

  一一、炼 字

  世俗所谓乐天《金针集》,殊鄙浅,然其中有可取者,“炼句不如炼意”,非老于文学不能道此。又云:“炼字不如炼句”,则未安也。好句要须好字,①如李太白诗:“吴姬压酒劝客尝”,见新酒初熟,江南风物之美,工在“压”字。老杜《画马》诗:“戏拈秃笔扫骅骝”,初无意于画,偶然天成,工在“拈”字。柳诗:“汲井漱寒齿”,工在“汲”字。工部又有所喜用字,如“修竹不受暑”,“野航恰受两三人”,“吹面受和风”,“轻燕受风斜”,“受”字皆入妙。老坡尤喜“轻燕受风斜”,以谓燕迎风低飞,乍前乍却,非“受”字不能形容也。至于“能事不受相促迫”,“莫受二毛侵”,虽不及前句警策,要自稳惬尔。(《丛话》前八、《玉屑》六、七,《竹庄》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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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以上《玉屑》七引;又《竹庄》一引至此。

  一二、形似语与激昂语

  形似之语,盖出于诗人之赋,“萧萧马鸣,悠悠旆旌”是也;激昂之语,盖出于诗人之兴,①“周余黎民,靡有孑遗”是也。〔古人形似之语,如镜取形,灯取影(也②。故老杜所题诗,往往亲到其处,益知其工)。③激昂之言,《孟子》所谓“不以文害辞,不以辞害志”,(初不可形迹考,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)。④余游武侯庙。然后知〕⑤《古柏》诗所谓“柯如青铜根如石”,信然,决不可改。此乃形似之语。“霜皮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云来气接巫峡长,月出寒通雪山白”,此⑥激昂之语,不如此则不见柏之大也。文章〔固多端,〕⑦警策往往⑧在此两体⑨〔耳〕。⑩(《丛话》前八、《仕学规范》三十七引《古今类总诗话》、《鉴衡》一引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历代》三十八、《杜工部诗话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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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历代》、《杜工部诗话》作“诗有形似之语,若诗人赋云云是也,有激昂之语,若诗人兴云云是也”。《仕学规范》三十七引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出于”二字亦均作“若”。

  ②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如镜取形,灯取影也”句,作“必实录是事决不可为”。

  ③《杜工部诗话》无此数字。

  ④《杜工部诗话》“志”下有“者”字;无“初不可”云云二语。

  ⑤《历代》无“古人形似之语”至此数语。

  ⑥《杜工部诗话》“此”下有“乃”字。

  ⑦《历代》无此三字;《古今类总诗话》《杜工部诗话》“警策”上有“然”字。

  ⑧《历代》“往往”作“处端”。

  ⑨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在”作“是”。

  ⑩《杜工部诗话》无“耳”字。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耳”作“尔”。

  一三、诗贵工拙相半

  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,古人文章类如此。皆拙固无取,使其皆工,则峭急〔而〕①无古气,如李贺之流是也。然后世学者,当先学其工〔者〕,②精神气骨,皆在于此。如《望岳》诗云:“齐鲁青未了”,洞庭诗云:“吴楚东南坼,乾坤日夜浮。”语既高妙有力,而言东岳与洞庭之大,无过于此。后来文士极力道之,终有限量,益知其不可及。《望岳》第二句如此,故先云:“岱宗夫如何?”洞庭诗先如此,故后③云:“亲朋无一字,老病有孤舟。”使洞庭诗无前两句,而皆如后两句,语虽健,终不工。《望岳》诗无第二句,而云:“岱宗夫如何”,虽曰乱道可也。今人学诗多得老杜平慢处,乃邻女效颦者。④余旧日尝爱刘梦得《先主庙》诗;山谷使余读李义山《汉宣帝》诗,然后知梦得之浅近。又尝爱崔涂《孤雁》诗云:“几行归塞⑤尽,念尔⑥独何之”八句;公又使读老杜“孤雁不敢啄”者,然后知崔涂之无奇。《老杜补遗》云:“鲍当《孤雁》诗云:‘更无声接续,空有影相随’,孤则孤矣,岂若子美‘孤雁不饮啄,飞鸣犹⑦念群。谁怜一片影,相失万重云’,含不尽之意乎?”(《丛话》前九、《玉屑》十四、《仕学规范》三十九引《古今类总诗话》、《鉴衡》一引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历代》四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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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古今诗话》引有“而”字。

  ②《古今诗话》引有“者”字。

  ③《古今诗话》引“故后”作“后乃”。

  ④《玉屑》、《历代》引至此;“者”作“耳”;又《仕学规范》引《古今类总诗话》、《鉴衡》引《古今诗话》亦至此,“者”下有“耳”字。

  ⑤《全唐诗》二十五“塞”作“去”。

  ⑥《全唐诗》“念尔”作“片影”。

  ⑦《杜诗详注》“犹”作“声”。

  一四、山谷言诗法

  山谷①言②文章必谨布置;〔每见后学,多告③以《原道》命意曲折。后予〕④以〔此〕⑤概考古人法度〕,⑥如〔杜子美〕⑦《赠韦见素⑧诗》云:“纨绔不饿死,儒冠多误身”,此一篇立意也,故使人⑨静听而〔具〕⑩陈之〔耳〕。⑾自“甫昔少年日”至“〔再〕⑿使风俗淳”,⒀皆儒冠事业也。自“此意竟萧条”至“蹭蹬无纵鳞”,言误身如此也。则意举而文备,故⒁已有是诗矣;然必言其所以见韦者,于是有厚愧真知之句。所以真知者,谓传诵其诗也。然宰相职在荐⒂贤,不当徒爱人而已,士故不能无望,故曰:“窃效贡公喜,难甘原宪贫”;果不能荐贤⒃则去之可也,故曰:“焉能心怏怏,只是走踆踆”;又将⒄入海而去秦也。然其去也,⒅必有迟迟不忍之意,故曰:“尚怜终南山,回首清渭滨”;则所知不可以不别,故曰:“常拟报一饭,况怀辞大臣”;夫如此是可以⒆相忘于江湖之外,虽见素亦不⒇得而见矣,故曰:“白鸥没(21)浩荡,万里谁能驯”,终焉(22)。此诗〔前贤录为压卷,(盖)〕(23)布置最得正体,如官府甲第厅(24)堂房室,各有定处,不〔可〕(25)乱也。(26)韩文公《原道》,与《书》之《尧典》盖如此,其佗皆(27)谓之变体可也。(28)盖变体如行云流水,初无定质,出于精微,夺乎天造,不可以形器求矣。然要之以正体为本,自然法度行乎其间。譬如用兵,奇正相生,初若不知正而径出于奇,则纷然无复纲纪,终于败乱而已矣。《原道》以仁义立意,而道德从之,故老子舍仁义,则非所谓道德,继叙异端之汨正,继叙古之圣人不得不用仁义也如此,继叙佛老之舍仁义则不足以治天下也如彼,反复皆数叠而复结之以先王之教,终之以人其人,火其书,必以是禁止而后可以行仁义,于是乎成篇。若《尧典》自“若稽古帝尧”至“格于上下”,则尧之大略也;自“克明俊德”至于“于变时雍”,言尧修身以及天下也。于是“乃命羲和”言天事,“若予采”、“若时登庸”言人事,“洪水方割”言地事,三才之道既备,继之以逊位终焉。然则自古有文章,便有布置,讲学之士不可不知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、《草堂诗话》一、《仕学规范》三十七引《古今类总诗话》、《鉴衡》二引《古今诗话》、《竹庄》五、《总龟》后三十一、《历代》四十一、又《鉴衡》一引《诗宪》亦引至谓之变体可也,惟中间删详论杜诗诸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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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草堂诗话》“山谷”作“黄鲁直”。

  ②《古今诗话》“山谷言”作“古人”。

  ③《总龟》“告”作“言”。

  ④《草堂诗话》无“每见后学”至此数语。

  ⑤《总龟草堂诗话》“以”下有“此字”。

  ⑥《古今诗话》及《古今类总诗话》均无“每见后学”至此数语。

  ⑦《草堂诗话》有此三字;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古今类总诗话》作“老杜”。

  ⑧《杜工部诗话》“见素”作“左丞”。

  ⑨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使人”作“令”。

  ⑩《古今诗话》无“具”字,

  ⑾《总龟》、《竹庄》及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古今类总诗话》无“耳”字。

  ⑿原脱“再字”;《古今诗话》“再”作“致”。

  ⒀《总龟》、《竹庄》作“自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,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”。

  ⒁《古今诗话》“故”作“固”。

  ⒂《古今诗话》“荐”作“进”。

  ⒃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不能荐贤”作“无益”。

  ⒄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又将”作“必”。

  ⒅《古今诗话》“然其”作“其子”。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然其去也”作“其去,于人情。”

  ⒆《古今诗话》“如此是可以”作“如是则”。

  ⒇《古今诗话》、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不”下有“可”字。

  (21)《古今诗话》“没”作“波”。

  (22)《草堂诗话》“终焉”作“也”。

  (23)《草堂诗话》无“前贤录为压卷盖”七字,《古今诗话》无“盖”字。《古今类总诗话》“盖”作“为其”。

  (24)《竹庄》“厅”作“门”。

  (25)《古今诗话》无“可”字。

  (26)《草堂诗话》引至此。

  (27)《古今诗话》“皆”作“虽”。

  (28)《竹庄》、《总龟》《古今诗话》、《杜工部诗话》与《古今类总诗话》均引至此。

  一五、命意用事

  诗有一篇命意,有句中命意。如老杜上韦见素诗,布置如此,是一篇命意也。至其道迟迟不忍去之意,则曰:“尚怜终南山,回首清渭滨”;其道欲与见素别,则曰:“常拟报一饭,况怀辞大臣”,此句中命意也。盖如此然后顿挫高雅。①又有意用事,有语用事。李义山“海外徒闻更九州”,其意则用杨妃在蓬莱山,其语则用邹子云:“九州之外,更有九州”,如此然后深稳健丽。(《丛话》前十、《玉屑》六、《竹庄》五、《草堂诗话》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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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玉屑》、《竹庄》、《草堂诗话》引至此。

  一六、杜诗巧而能壮

  世俗喜绮丽,知文者能轻之。后生好风花,老大即厌之。然文章论当理与不当理耳,苟当于理,则绮丽风花同入于妙;苟不当理,则一切皆为长①语。上自齐梁诸公,下至刘梦得〔、温飞卿〕②辈,往往以绮丽风花累其正气,其过在于理不胜而词有余③也。老杜云:“绿垂风折笋,红绽雨肥梅”,“岸花飞送客,樯燕语留人”,亦极绮丽,其模写景物,意自亲切,所以妙绝古今。④〔其〕⑤言春容闲适,则有“穿花蛱蝶深深见,点水蜻蜒款款飞”,“落花游丝白日静,鸣鸠乳燕青春深”。言秋景悲壮,则有“蓝水远从千涧落,玉山高并两峰寒”,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。其富贵之词,则有“香飘合殿春风转,花覆千官淑景移”,“麒麟不动炉烟转,⑥孔雀徐开扇影还”。其吊古则有“映阶碧草自春色,隔叶黄鹂空好音”,〔“竹送清溪月,苔移玉座春”。〕⑦皆出于风花,然穷尽性理,移夺造化。〔又云:“绝壁过云开锦绣,疏松夹水奏笙篁。”〕⑧自古诗人巧即不壮,⑨壮即不巧,巧而能壮,乃如是也。⑩(《丛话》前十,《竹庄》一、二十三、二十四,《草堂》一、《历代》四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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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历代》“长”作“常”。

  ②《草堂诗话》无此三字。

  ③《竹庄》引至此。

  ④《竹庄》二十三引至此。

  ⑤《草堂诗话》有“其”字。

  ⑥《竹庄》及《少陵集》“转”作“上”。

  ⑦《竹庄》无此联。

  ⑧《竹庄》及《少陵集》“篁”作“簧”;又《草堂诗话》无此三语。

  ⑨《草堂诗话》“壮”作“庄”,下同。

  ⑩《历代》作“有如是乎”;又《竹庄》二十四引至此。

  一七、山谷论诗文优劣

  孙莘老尝谓老杜《北征诗》胜退之《南山诗》,王平甫以谓《南山》胜《北征》,终不能相服。时山谷尚少,乃曰:“若论工巧,则《北征》不及《南山》;若书一代之事,以与《国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相为表里,则《北征》不可无,而《南山》虽不作未害也。”二公之论遂定。①时曾子固曰:“司马迁学《庄子》,班固学《左氏》,班、马之优劣,即《庄》《左》②之优劣也。”公又曰:“司马迁〔学〕③《庄子》既造其妙,班固学《左氏》,未造其妙也。然《庄子》多寓言,架空为文章;《左氏》皆书事实,而文调亦不减《庄子》,则《左氏》为难。”子固亦以为然。(《丛话》前十二、《竹庄》十二、王正德《余师录》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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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竹庄》引至此。

  ②《丛话》“左”误作“老”。

  ③《录师录》有“学”字。

  一八、杜诗体制

  山谷常言少时曾诵薛能诗云:“青春背我堂堂去,白发欺①人故故生。”孙莘老问云:“此何人诗?”对曰:“老杜。”莘老云:“杜诗不如此。”后山谷语传师云:“庭坚因莘老之言,遂晓老杜高雅大体。”②传师云:“若薛能诗,正俗所谓叹世耳。”(《丛话》前十四、《总龟》后三十六、《玉屑》十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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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全唐诗话》五、《唐纪》六十“欺”作“催”。

  ②案《全唐诗话》、《唐纪》亦言此诗无子美大雅之度。

  一九、柳子厚诗

  子厚诗尤深远难识,前贤亦未推重。自老坡发明其妙,学者方渐知之。余尝问人:“柳诗何好?”答云:“大体皆好。”又问:“君爱何处?”答云:“无不爱者。”便知不晓矣。识文章者,当如禅家有悟门。大法门百千差别,〔要须自一转语悟入。如古人文章〕①直须先悟得一处,乃可通其他妙处。向因读子厚《晨诣超师院读禅经》诗一段,至诚洁清之意,参然在前,“真源了无取,妄迹世所逐,微②言异③可④冥,缮性何由熟”。真妄⑤以尽⑥佛理,言性以尽薰修,此外⑦亦无词矣。“道人庭宇静,苔色连深竹”,盖⑧远过⑨“竹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”。“日出雾露余,青松如膏沐”,予家旧有大松,偶见露洗而雾披,真如洗沐未干,染以翠色,然后知此语能传造化之妙。“淡然离言说,悟悦心自足”。盖言因指而见月,遗经而得道,于是终焉。其本末立意遣词,可谓曲尽其妙,毫发无遗恨者也。⑩《哭吕衡州》诗,足以发明吕温之俊伟;《哭凌员外》诗,书尽〔凌〕凖⑾平生;《掩役夫张进骸》,既尽役夫之事,又反复自明其意,此一篇笔力规模,不减庄周、左丘明也。⑿刘梦得《伤愚溪》三首,有“溪水悠悠春自来,草堂无主燕飞回”,又“残阳寂寞出樵车”,又“柳门竹巷依依在,野草青苔日日多”,谓之佳句,正如今之海语,于子厚了无益,殆《折杨》、《黄华》之雄,易售于流俗耳。(《丛话》前十九、《玉屑》十五、《竹庄》八、《诗林》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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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诗林》无此二语。

  ②《竹庄》及《柳集》“微”作“遗”。

  ③《竹庄》、《玉屑》及《柳集》“异”作“冀”。

  ④《诗林》“可”作“杳”。

  ⑤《诗林》“真妄”前有“盖谓”二字。

  ⑥《竹庄》“尽”作“喻”。

  ⑦《竹庄》“此外”作“外此”。

  ⑧《诗林》“盖”作“又”。

  ⑨《竹庄》“过”作“胜”。

  ⑩《诗林》引至此;《竹庄》作“无毫发遗恨耳”。

  ⑾《竹庄》“凖”上无“凌”字。

  ⑿《竹庄》引至此,凡分三节。

  二○、李义山诗

  文章贵众中杰出,如同赋一事,工拙尤易见。〔余行蜀道,过筹笔驿,如石曼卿诗云:“意中流水远,愁外旧山青”,脍炙天下久矣,然有山水处便可用,不必筹笔驿也。①殷潜之与小杜诗甚健丽,亦无高意。惟义山诗云:“鱼②鸟犹疑畏简书,风云长为护储胥”,简书盖军中法令约束,言号令严明,虽千百年之后,鱼鸟犹畏之也。储胥盖军中藩篱,言忠谊贯神明,风云犹为护其壁垒也。诵此两句,使人凛然复见孔明风烈。至于“管乐有才真不忝,关张无命欲何如”,属对亲切,又自有议论,他人亦不及也。〕③马嵬驿,唐诗尤多,如刘梦得“绿野扶风道”一篇,人颇诵之,其浅近乃儿童所能。义山云:“海外徒闻更九州,他生未卜此生休”,语既亲切高雅,故不用愁怨堕泪等字,而闻者为之深悲。“空闻虎旅鸣宵柝,无复鸡人报晓筹”,如亲扈明皇,写出当时物色意味也。“此日六军同驻马,他时七夕笑牵牛”,益奇。义山诗世人但称其巧丽,至与温庭筠齐名。盖俗学只见其皮肤,其高情远意,皆不识也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二、《玉屑》十六、《诗林》二分二节引、《诗学指南》本《名贤诗旨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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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名贤诗旨》仅引“余行蜀道”至此数语。

  ②《义山集》“鱼”作“猿”。

  ③《诗林》无“余行蜀道”至此数语。

  二一、半夜钟

  〔欧公以“夜半钟声到客船”为语病。〕①《南史》载“齐武帝景阳楼有三更五更钟。丘仲孚读书以中宵钟为限。阮景仲为吴兴守,禁半夜钟。〔至唐诗人如于鹄、白乐天、温庭筠尤多言之,〕②今佛宫一夜鸣铃,俗谓之定夜钟。不知唐人所谓半夜钟者,景阳三更钟耶?今之定夜钟邪?然于义皆无害,文忠偶不考耳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三、《诗林》二、《历代》五十一)

  案:《永乐大典》引此条文字稍异,见附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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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历代》无此语。

  ②《历代》无此语。

  二二、论晏殊词

  晏叔原见蒲传正云:“先公平日小词虽多,未曾作妇人语也。“①传正云:“‘绿杨芳草长亭路,年少抛人容易去’,岂非妇人语乎?”晏曰:“公谓年少为何语?”传正曰:“岂不谓其所欢乎?”晏曰:“因公之言,遂晓乐天诗两句云:‘欲留年少②待富贵,富贵不来年少去。”③传正笑而悟。然如此语意自高雅尔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六、诗林四)

  案:赵与时云:“余按全篇云:‘绿杨芳草长亭路,年少抛人容易去。楼头残梦五更钟,花底离愁三月雨。无情不似多情苦,一寸还成千万缕。天涯地角有穷时,只有相思无尽处。’盖真相所欢者,与乐天‘欲留年少待富贵,富贵不来年少去’之句不同,叔原之言失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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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诗林》引至此。

  ②《宾退录》一“年少”作“所欢”,下同。

  ③案此《浩歌行》中句。

  二三、句 法

  句法之学,自是一家工夫。〔昔尝问山谷;“耕田欲雨刈欲晴,去得顺风来者怨。”山谷云:“不①如‘千岩无人万壑静,十步回头五步坐’。”此专论句法,不论义理,盖七言诗四字三字作两节也。此句法出《黄庭经》,自“上有黄庭下关元”已下多此体。张平子《四愁诗》句句如此,雄健稳惬。至五言诗亦有三字二字作两节者。老杜云:“不知西阁意,肯别定留人。”肯别邪?定留人邪?山谷尤爱其深远闲雅,盖与上七言同。(《丛话》前四十一、《玉屑》三、《诗学指南》本《名贤诗旨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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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名贤诗旨》无此数字。

  二四、杜诗高处

  或问余:“东坡有言:‘诗至于杜子美,天下之能事毕矣。’老杜之前,人固未有如老杜,后世安知无过老杜者?”余曰:如“一片花飞减却春”,若咏落花,则语意皆尽,所以古人既未到,决知后人更无好语。如画马诗云:“玉花却在御榻上,榻上庭前屹相向”,则曹将军能事与造化之功,皆不可以有加矣。至其它吟咏人情,模写景物,皆如是也。老杜谢严武诗云:“雨映行宫辱赠诗。”山谷云:“只此‘雨映’两字,写出一时景物,此句便雅健。”余然后晓句中当无虚字。①〔后诵〕②淮海小词云:“杜鹃声里斜阳暮。”公③曰:“此词高绝。但既云‘斜阳’,又云‘暮’,则重出也。欲改‘斜阳’作‘帘栊。’”余曰:“既言‘孤馆闭春寒’,似无帘栊。”公曰:“亭传虽未必有帘栊,有亦无害。”余曰:“此词本模写牢落之状。若曰帘栊,恐损初意。”先生曰:“极难得好字,当徐思之。”然余因此晓句法不当重叠。(《丛话》前五十、《玉屑》三)

  案:王楙《野客丛书》卷二十云:“此句读之于理无碍。谢庄诗曰:‘夕天际晚气,轻霞澄暮阴’,一联之中三见晚意,尤为重叠。梁元帝诗:‘斜景落高春’,既言斜景,复言高春,岂不为赘?古人为诗正不如是之泥。观当时米元章所书此词,乃是‘杜鹃声里斜阳曙’,非‘暮’字也。得非避庙讳而改为‘暮’乎?”又黄潜《日损斋笔记》云:“宝祐间,外舅王君仲芳随宦至彬阳,亲见其石刻,乃‘杜鹃声里斜阳树’,一时传录者,以‘树’字与英宗庙讳同音,故易以‘暮’。盖其词一经元祐名公品题,虽有知者,莫敢改也。”二书均以“暮”为避讳所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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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玉屑》引至此。

  ②《玉屑》此为另一则,无此二字。

  ③《玉屑》“公”作“东坡”。

  二五、评诗病

  友人称一士人诗云:“西出潼关客路迷,一胡芦酒一篇诗。胡芦酒尽兴未尽,坐看春山春尽时。”余曰:“唐人尤用意小诗,其命意与所叙述,初不减长篇,而促为四句,意正理尽,高简顿挫,所以难耳。故必有可书之事,如王摩诘云:‘西出阳关无故人’,故行者为可悲,而劝酒不得不饮,阳关之词不可不作。若客路迷,则潼关之东亦可矣,且潼关之西乃通衢,非有山林曲折,所谓迷者,果何谓邪?沈从中言‘蕙肴烝兮兰藉,奠桂酒兮椒浆’,必相错成文,则语势矫健。太史公《淳于髡传》云:‘操一豚蹄洒一盂’。夫叙事犹尔,所谓一胡芦酒一篇诗,自有七言无此句法也。”或曰:“李白不云乎‘一杯一杯复一杯’?”余曰:“古者豪杰之士,高情远意一寓之酒,有所感发,虽意于饮而饮不能自已,则又饮至于三杯五斗醉倒而后已。是不云尔,则不能形容酒客妙处。夫李白意先立,故七字六相犯,而语势益健,读之不觉其长。此句才叠用一字,已觉其萎弱重复,若不胜其长矣。惟第三句若有意而语亦不工。陶渊明云:‘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’矣。于是模写景物,则曰‘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’。吟咏情性,则曰‘此中有真意,欲辩已忘言’,于是成篇古诗。犹下①看春山春尽,有何意味,而遽成诗乎?”闻者皆服。(《丛话》前五十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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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疑有脱误。

  二六、坡文工于命意

  老坡作文,工于命意,必超然独立于众人之上。如《赵清献碑》,世间称治郡者日宽,立朝者日直,盖已大矣,则进于二者,又有说焉。故曰:“其于治郡,不专于宽,时出猛政,严而不残。”其在朝廷不专于直,为国爱人,掩其疵病。①如吾家蜀公坚卧不起,人知其高,而不称其用。则为碑铭曰:“世皆谓公贵身贱名,孰知其功侔圣人之清”,然后知其有功于世也。又曰:“君实之用,出而时施,如彼水火,宁除渴饥。公虽不用,亦相其行。如彼山川,出云相望。”然后知其〔相为〕②表里,废一不可也。此皆非世人所能到者。平日得意〔到〕③处多如此。其源盖出于庄子。故其论刘伶、庄子、阮千里、阎立本,皆于世人意外,别出眼目,其平日取舍文意④〔亦〕多以此为法。⑤(《仕学规范》三十四、《鉴衡》二)

  案:王正德《余师录》三许觊条引作《潛溪诗话》。《永乐大典》引此条,多出七百余字,见附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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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①《余师录》“病”作“疾”。

  ②《仕学规范》、《余师录》有“相为”二字。

  ③《仕学规范》、《余师录》无“到”字。

  ④《仕学规范》、《余师录》“意”作“章”。

  ⑤《仕学规范》有“亦”字。《余师录》此句后有“晚年乃言之曰:词达而已;词至于达,则疑于不文,是不然,求物之妙,如系风捕影,能了然于心者,千万人而不一遇也。况能了然于心与口乎?是之谓词达。词至于达,则文不可胜用矣。”

  二七、句法以一字为工

  句法以一字为工,自然颖异不凡,如灵丹一粒,点铁成金也。浩然云:“微云澹河汉,疏雨滴梧桐”,工在“澹”“滴”字。如陈舍人从易偶得《杜集》旧本,至《送蔡都尉》云:“身轻一鸟”,其下脱一字。陈公因与数客各以一字补之,或曰疾,或曰落,或曰起,或曰下,莫能定。其后得一善本,乃是“身轻一鸟过”。陈公叹服,一过字为工也。如淮海小词云:“杜鹃声里斜阳暮”,东坡曰:“此词高妙,但既云斜阳,又云暮,则重出也。”余因此识作诗句法,不可重叠也。(《诗学指南》本《名贤诗旨》)

  案:此则《论淮海词》与24条相类。

  二八、长恨歌用事之误

  白乐天《长恨歌》,工矣,而用事犹误。“峨眉山下少人行”,明皇幸蜀,不行峨眉山也。当改云剑门山。“七月七日长生殿,夜半无人私语时”,长生殿乃斋戒之所,非私语地也。华清宫自有飞霜殿,乃寝殿也。当改长生为飞霜,则尽矣。(《升庵诗选》七引作《范元宝诗话》)

  二九、王称诗

  案:王明清《挥尘余话》卷三云:“王称定观者,元符殿帅恩之子,有才学,好与元祐故家游,范元宝温《潜溪诗眼》中亦称其能诗。”又《永乐大典》引此条,全文见《附录》。

  附:增订

  二一、半夜钟

  (欧阳文忠以“夜半钟声到客船”为语病……至唐诗人尤多言之。)故于鹄《送宫人入道》云:“定知别后宫中伴,遥听缑山夜半钟。”白乐天云:“新秋松影下,夜半钟声后。”温庭筠云:“悠然旅榜频回首,无复松窗半夜钟。”(今佛宫乙夜鸣钟,……)

  案:本条节引自《永乐大典》卷八○七。与《辑佚》文字相同者,从略。

  二六、坡文工于命意

  (老坡作文工于命意……故又发明如此。又如《赵清献碑》,世间称治人曰宽……,亦多以此为法。)晚年乃言之曰:“词达而已。词至于达,则疑于不文,是不然。求物之妙,如系风捕影,能了然于心者,千万人而不一遇也。况能了然于手与口乎?是之谓词达。词至于达,则文不可胜用矣。”其作庄子祠堂,欲去《盗跖》、《渔父》、《说剑》、《让王》四篇。若《盗跖》、《渔父》之诋批孔子,《说剑》之从横,可以无疑。独《让王》亦曰浅陋不入于道者何哉?予问学者,多不能通。盖自巢由务光诸人,其清节众人之所共晓,《让王》篇无所发明,直作好语以缘饰之耳。故老苏称杨子,问所不足辨,辨所不足问,盖亦与此同。余尝以此语友人,友人不以为然。后因读曾子再仕,而心再化,曰: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,后仕三千钟不洎吾心悲。余曰:若《让王》篇于此,则称赞之耳。于是又为弟子发问而后曰:既己县矣,无所县者,且得有哀乎?彼视三釜与三千锺,如燕雀蚊蝱之过乎?前后因曾子而足以明道。又曰:仲尼问于太史、大弢、伯常骞、狶韦,夫卫灵公饮酒湛乐,不听国家之政,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,其所以为灵者何也,若杨子云至此,则诟骂之耳。于是太史言其恶,伯常骞言其善,而狶韦又以为皆出于自然,二人以世间是非论之皆非是,然后因灵公而足以见理。其布置开阖,如《咸韶》之乐,干戚羽毛皆有位置,锺磬鼓笙皆有节奏。文章之本在此。自言语之工,皆其末也。如尧与许由天下,许由逃之;汤与务光,务光怒之,纪他闻之,率弟子而蹲于窍水,诸侯吊之,三年,申徒狄因以踣河。语简而意远。《让王》曰:今世之人,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,见利轻忘其身。其它好语虽多,意皆类此。固流俗之所叹赏。然众人所知,何必庄子着书而后明也?于是《让王》浅近可以无疑。故善学《庄子》,无如老坡。若浅学之士,节取其字而用之,往往承袭尘俗,变为恶语,如释氏之论水以为于神仙为琉璃,于饿鬼为脓血,盖不善学之过也。

  案:本条节引自《永乐大典》卷八○七,与《辑佚》文字相同者,从略。《大典》本条上接《辑佚》五、渊明出处“东坡作文”以下数句,其渊明出处条至“不追纵二子也”句止。

  二九、论韵(原作《王称诗》)

  王偁定观好论书画,常诵山谷之言曰:“书画以韵为主。”予谓之曰:“夫书画文章,盖一理也。然而巧、吾知其为巧,奇、吾知其为奇;布置关〔?开〕阖,皆有法度:高妙古澹,亦可指陈。独韵者,果何形貌耶?”定观曰:“不俗之谓韵。”余曰:“夫俗者、恶之先,韵者、美之极。书画之不俗,譬如人之不为恶。自不为恶至于圣贤,其间等级固多,则不俗之去韵也速矣。”定观曰:“潇洒之谓韵。”予曰:“夫潇洒者,清也。清乃一长,安得为尽美之韵乎?”定观曰:“古人谓气韵生动,若吴生笔势飞动,可以为韵乎?”予曰:“夫生动者,是得其神;曰神则尽之,不必谓之韵也。”定观曰:“如陆探微数笔作狻猊,可以为韵乎?”余曰:“夫数笔作狻猊,是简而穷其理;曰理则尽之,亦不必谓之韵也。”定观请余发其端,乃告之曰:“有余意之谓韵。”定观曰:“余得之矣。盖尝闻之撞钟,大声已去,余音复来,悠扬宛转,声外之音,其是之谓矣。”余曰:“子得其梗概而未得其详,且韵恶从生?”定观又不能答。予曰:“盖生于有余。请为子毕其说。自三代秦汉,非声不言韵;舍声言韵,自晋人始;唐人言韵者,亦不多见,惟论书画者颇及之。至近代先达,始推尊之以为极致;凡事既尽其美,必有其韵,韵苟不胜,亦亡其美。夫立一言于千载之下,考诸载籍而不缪,出于百善而不愧,发明古人郁塞之长,度越世间闻见之陋,其为有〔?能〕包括众妙、经纬万善者矣。且以文章言之,有巧丽,有雄伟,有奇,有巧,有典,有富,有深,有稳,有清,有古。有此一者,则可以立于世而成名矣;然而一不借焉,不足以为韵,众善皆备而露才用长,亦不足以为韵。必也备众善而自韬晦,行于简易闲澹之中,而有深远无穷之味,观于世俗,若出寻常。至于识者遇之,则暗然心服,油然神会。测之而益深,究之而益来,其是之谓矣。其次一长有余,亦足以为韵;故巧丽者发之于平澹,奇伟有余者行之于简易,如此之类是也。自《论语》、《六经》,可以晓其辞,不可以名其美,皆自然有韵。左丘明、司马迁、班固之书,意多而语简,行于平夷,不自矜衒,故韵自胜。自曹、刘、沈、谢、徐、庾诸人,割据一奇,臻于极致,尽发其美,无复余蕴,皆难以韵与之。惟陶彭泽体兼众妙,不露锋铓,故曰:质而实绮,臞而实腴,初若散缓不收,反复观之,乃得其奇处;夫绮而腴、与其奇处,韵之所从生,行乎质与臞,而又若散缓不收者,韵于是乎成。《饮酒》诗云:‘荣衰无定在,彼此更共之。’山谷云:此是西汉人文章,他人多少语言,尽得此理?《归田园居》诗,超然有尘外之趣。《赠周祖谢》诗,皎然明出处之节。《三良》诗,慨然致忠臣之愿。《荆轲》诗,毅然彰烈士之愤。一时之意,必反复形容;所见之景,皆亲切模写。如‘孟夏草木长,绕屋树扶踈’;‘日暮天无云,春风扇微和’,乃更丰浓华美。然人无得而称其长。是以古今诗人,惟渊明最高,所谓出于有余者如此。至于书之韵,二王独尊。唐以来颜扬(?杨)为胜。故曰:若论工不论韵,则王着优于季海,不下大令;若论韵胜,则右军大令之门,谁不服膺。又曰:观颜鲁公书,回视欧、虞、褚、薛,皆为法度所拘;观杨少师书,觉徐、沈有尘埃气。夫惟曲尽法度,而妙在法度之外,共韵自远。近时学高韵胜者,唯老坡;诸公尊前辈,故推蔡君谟为本朝第一,其实山谷以谓不及坡也。坡之言曰:苏子美兄弟大俊,非有余,乃不足,使果有余,则将收藏于内,必不如是尽发于外也;又曰:美而病韵如某人,劲而病韵如某人。米元章书如李北海,遒丽圆劲,足以名世,然犹未免于作为。故自苏子美以及数子,皆于韵为未优也。至于山谷书,气骨法度皆有可议,惟偏得兰亭之韵。或曰‘子前所论韵,皆生于有余,今不足而韵,又有说乎?’盖古人之学,各有所得,如禅宗之悟人也。山谷之悟人在韵,故关(?开)辟此妙,成一家之学,宜乎取快捷方式而径造也。如释氏所谓一超直入如来地者,考其戒、定、神通,容有未至,而知见高妙,自有超然神会,冥然脗合者矣。是以识有余者,无往而不韵也。然所谓有余之韵,岂独文章哉!自圣贤出处古人功业,皆如是矣。孔子德至矣,然无可无不可,其行事往往俯同乎众人,则圣有余之韵也,际伯夷之清、柳下惠之和,偏矣。圣人来尝有过,其曰‘丘也幸,苟有遇,人必知之’,圣有余之韵也,视孟子反复论辨、自处于无过之地者,狭矣。回也‘不达如愚’,学有余之韵也,视赐辨由勇,浅矣。汉高祖作《大风歌》,悲思泣下,念无壮士,功业有余之韵也,枧战胜攻取者,小矣。张子房出万全之策以安太子,其言曰:此亦一助也,若不深经意而发未必中者,智策有余之韵也,视面折廷争者,拙矣。谢东山围碁毕曰‘小儿已复破贼’,器度有余之韵也,视喜怒变色者,陋矣。然则所谓韵者,亘古今,殆前贤秘惜不传,而留以遣后之君子欤?”

  案:此条转录自钱钟书先生《管锥编》一八九(第四册,第1362-1363页),并据《永乐大典》卷八○七校补。